泥土爺爺隨筆
祭祖完畢,我慢慢走在泥濘深深的田埂上。四周遍布茫茫稻田,稻子早被割去,只留下一束束金燦燦的稻茬,裸露著微微泛紅的泥土。
三兩只野鳥在田中佇立,潔白的羽毛和田野相映成趣,宛如落下的一件白襯衫。倏忽間,又撲棱棱地飛走。我的神思,流向了回憶之中。
我爺爺了。這寂靜的田野,他再熟悉不過的吧。還有縈繞在鼻尖的清香,聲聲熟悉的鳥鳴,乃至踩在泥土上的一份踏實,不正是他平時所愛的嗎?
每年的三伏季,是一歲中最忙碌的“雙搶”。烈日無情地炙烤大地,平坦的田野在視野中一覽無余,顆粒飽滿的稻穗(老家種雙季稻)泛著耀眼奪目的光澤。爺爺戴著舊草帽,穿著粗糙的藍布衣,透出一股笨拙的樸質。衣衫被汗水浸濕,貼在后背,勾勒出精瘦的筋骨。他的背彎成大幅的弓形,汗水順著臉龐直直墜入田里。他幾乎是赤足站在泥濘中,黝黑的泥土包裹著雙足,褲腳和袖擺無不沾上道道泥痕。他手持稻茬,揮著鐮刀,所到之處,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。那些足跡留在已經收獲的土地上,直面盛夏的藍天,記錄下勞動的苦澀,印證農民和泥土滋膚沁骨的親密。
收割了的稻子堆在田埂上,晚霞肆意地染紅半片天空。余暉灑落田野,稻秸泛著橙黃色的光。遍布稻茬的土地,卻刻下數不清的足跡……
至今,我還能看到老屋門旁的一間窖子,如今只用來儲積柴火,卻勾起我另一種回憶。那曾經是爺爺用來儲藏紅薯的地窖。新鮮的紅薯被爺爺從地中刨出,費勁地搬進窖中,仔細儲存起來。顆顆形狀怪異的紅薯,外皮泛出紫紅色,略帶紅艷,還沾滿顆粒狀的泥土。家中的紅薯種得很多,一村的人往往會在金秋時分前來購買。爺爺快活地挑揀著,用桿秤量出斤數,也許換回的不過是小面額,臉上的笑容總令人如沐春風。待我如今細細回想起來,那笑容顯得極其親切,宛如承載著你、將你穩穩托起的泥土,平凡而樸素,博大而厚重,默默奉獻卻不求張揚。年幼的我尚未注意到這一切,故事便隨時間一同流逝了,往日的回憶只得嵌入時光的罅隙,恐怕過很久才能被喚醒。
我對爺爺不甚熟悉,最深的印象,莫過于他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莊稼漢子,一輩子和泥土打交道。正因這樣,我才時不時會忽視了他。每當回憶至此,我心里總帶著幾絲愧疚。
方才祭祖,恰巧,爺爺的墳正對田野的方向,能俯瞰那片片農田,看到田埂上濕潤的泥土。
泥土,爺爺,在我腦海中無緒交織。也許他們已融為一體,在我記憶里永遠駐留了吧?
清風從田中拂過,挾來陣陣馥郁的芬芳……